过济宁别杨千禾

方苞

余与海内士大夫往还近五十年，自成童侍先君子，百年中耆旧犹间及焉。期间博记诵、富文藻、天性醇良、操行孤洁者皆有之；至于修身慎独，而以圣贤为必可几，与夫材识确然足以立事者，则未见其人也。中岁，得清涧白玫玉，其疏节矣古豪俊，其后得长沙陈公沧洲，又其后得吾千禾。初定交时，以是语之，瞿然曰：“吾非其人也。吾观汉唐中智之仕任将相者，其于设施数变之后，皆究知其利害。往者武进赵司农劾商人冒滥，请以采铜责督抚，吾心快之。不知令朝下而吏夕困，吏困而民又甚焉。以是而承国事，则偾事而枉民也必甚矣。”然余以是益喜千禾用心于物理之实者，盖非一日，而果足以有立也。间语沧洲，沧洲亦以余为知言。

千禾久困公车，求试于南河，久之，分司高堰。高堰自梁以来千余年，为淮扬二郡利害甚剧。千禾甫受事，而洪泽湖涨，下河居民当其冲者，日夜装载离居，穷民倚担以俟。千禾昼夜立水中，率吏车修救，水深没踝，凡四旬有七日，堰得不溃。时沧洲奉命巡河，叹曰：“方某果知人！”因与定交，慷慨相勖，时康熙五十九年也。今皇帝嗣位，沧洲实授河督，以高堰地重，非千禾莫属。三举监司而不与，或诧之，千禾曰：“若是者乃深知我也。”及陈公卒，逾岁北上，而千禾移官济宁，过其治所，河以北之诸司，民誉莫并焉。大府监司之贤者，狱有疑必付之，或有疑必咨之。余既喜所期于千禾之不谬，而又以叹天之生才之难，与生而用之而竟之之尤难也。以玫玉之气，而老死于穷巷；沧洲则屡进而屡踬，晚达而遽亡，曾不得展措于期月之间，惟千禾今始见其端倪耳。

夫命于天者不可知，君子所自定，存于己者而已。千禾之致功于险艰，动协乎众志，皆其畴昔不敢自信之心所淬砺而出之者也。然是心也，疑谤交加则易动，而声实既著则易弛，时省而力充焉，庶其终有立乎？千禾乞言于余屡矣，行有日，申以勋之。

（选自《方望溪疑遗集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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